通訊員 徐時雨
2025年11月22日，農歷十月初三清晨五時十八分。華容縣人民醫院的上空，風嘯如咽，霜凝似淚，天地間彌漫著徹骨的寒涼。ICU病房里，那盞曾照亮無數鄉村孩子求學路的明燈悄然熄滅——我的恩師王永春，一位在操軍鎮合豐村小的三尺講臺、操軍中心小學校長、操軍教育組工會主席崗位上堅守近五十年的草根教育家，永遠離開了我們。
初識恩公，是在“文化大革命”初期的特殊歲月。彼時聶家拐小學下放到村小，響應學制縮短、教育革命的號召，臨時校舍就設在合豐大隊部的磚瓦房里。三年級的我，遇見了那位眉清目秀、身材瘦弱卻眼神明亮的年輕數學老師。他講課條理清晰，枯燥的數字經他點撥便變得生動易懂，只是短短幾日的教誨，便在我心中種下了對知識的敬畏。沒過多久，學校遷至合豐四隊的茅草屋，王老師不再教我，可那抹清瘦的身影、溫和的語調，卻成了我童年記憶里難以磨滅的光。
恩師的一生，是堅韌不拔的一生。八十年代初分田到戶，上有兩位老人需贍養，下有三個未成年兒女要撫育，中間還有常年患病的老伴需要照料，分到的十多畝田地，竟全靠他這位文弱書生一肩扛起。從未碰過農具的他，從頭學起犁地、耙田、栽秧，春插雙搶時節，天不亮便下地，深夜才歸家。毒辣的太陽把他的皮膚曬得黝黑脫皮，田水浸泡讓他的手腳潰爛流膿，可他從未叫苦叫累。扛起沉甸甸的稻草捆，汗水順著脊梁往下淌，浸濕了衣衫；彎腰扯秧苗，腰桿累得直不起來，他便跪在田埂上歇口氣再接著干。“春不插五月秧，夏不拖到八月份”，這句農諺他常掛在嘴邊，也用行動踐行著，用文人的風骨扛起了家庭的重擔，更給學生們樹立了最鮮活的榜樣。
恩師的講臺，是有教無類的沃土。他教書育人五十載，始終秉持著“不分貧農富農，政治上平等待人，經濟上不歧視貧困學生”的信念。家訪時，無論是破舊茅屋還是青磚瓦房，他都推門而入，耐心傾聽家長的心聲，細致了解學生的處境。自家生活本就拮據，可他資助過的貧困生不計其數。記得彭鐵城同學家境貧寒，買不起課本和文具，恩師便悄悄把自己的微薄生活費擠出來，幫他墊付學費，還買來輔導資料給他送去，扉頁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補充知識點。在大中專報考的關鍵節點，他為陳國平、陳年平兄弟倆等考上大中專的學生分析形勢、挑選志愿，熬夜整理報考資料，用專業的建議幫農村孩子鋪就了跳出農門的路。王老師的課堂從不限于茅草屋或磚瓦房，田間地頭的稻穗能用來講解分數，隨手折下的竹枝能演示幾何圖形，讓知識帶著生活的溫度，照亮了一個個鄉村孩子的未來。
恩師時刻心系師者尊嚴與權益，更以實干賦能鄉村教育。無論在校長崗位，還是工會主席任上，面對特殊時期部分家長對老師的歧視，甚至“文革”時期批斗“臭老九”的風波，他始終堅守原則，告誡學生“要文斗不要武斗”，教大家辨清形勢、尊重人才。他特意叮囑學生，像付青山、王安國等有真才實學的老師值得敬重與保護，更要虛心求教，用理性與敬畏守護著鄉村教育的火種。這份堅守終有回響——1977年恢復高考，合豐村小竟走出十多位大中專生，在當時的鄉村教育背景下堪稱奇跡。上級提倡勤工儉學時，他率先提出“五個一工程”：喂好一欄豬、養好一塘魚、種好一園菜、辦好一個商店、開好一個食堂，以實干改善師生生活。操軍鎮及操軍中心小學因此多次成為全縣勤工儉學流動現場會舉辦地，相關經驗在岳陽市縣廣泛推廣，讓鄉村教育的火種越燃越旺。
恩師的心中，永遠裝著別人，唯獨沒有自己。臨終之際，那些經他培育成才的政界高官、軍中將軍、科技精英、商界巨子等，他未曾提及分毫，牽掛的全是身邊人的冷暖。他念叨著學生兼同事的胡四明康復，惦記著小石頭的婚事何時能成，牽掛著鄰居兼學生段加兵何時能重新站立，記掛著常勝身上未取出的彈片是否還會作痛；操心舅侄外侄及孫輩們在不景氣的經濟形勢下生意如何維系，牽掛著外孫劉佳林明年的高考，盼著能吃到周磊的喜蛋；家中兒女的病痛、孫輩的學業與婚事、老伴的常年病痛、九十高齡兄長的養老，樁樁件件都刻在他心頭，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還在念叨著“不能再為你們操心了”。這份純粹的牽掛，如春雨般溫潤，如高山般厚重，讓每個被他惦記的人都熱淚盈眶。
噩耗傳來，四方同悲。學生蘇建紅放下手頭的農村綜合治理工作，第一時間趕來主事；學生周泉擱置了重要工程，星夜兼程回來操辦后事；同仁們來了，鄉親們來了，成百上千的學生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有的不遠千里驅車趕路，有的拄著拐杖蹣跚而至，只為送恩師最后一程。靈前，一張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淚水，一聲聲“王老師”的呼喚穿透云霄，那是對恩師最真摯的眷戀與不舍。
五十年講臺耕耘，他用瘦弱的身軀扛起了鄉村教育的重任；半生風雨磨礪，他用堅韌的品格詮釋了為人處世的擔當；一生仁愛待人，他用無私的奉獻溫暖了無數心靈。恩師如燈，照亮我們前行的路；恩師如松，挺立起做人的風骨；恩師如泉，滋養著我們的心靈。
如今，恩師已去，風范長存。我們會銘記他的教誨，傳承他的品格，把他的仁愛與堅守融入生活的點點滴滴。愿天堂沒有病痛，沒有操勞，恩師可以安然歇息。
王老師，您一路走好！您的師魂永駐人間，您的恩情我們永世不忘！
